滕雲麟的巢穴在蓬萊山脈最深的一個山谷中，那裏和當初九香來看時一樣，依然那麽蔥郁，蓬勃的生機隨著四處流下的小瀑布散發到每一處，只不過現在躺在最中間的不是滕雲麟，而是它的幼崽。

幼崽身上光芒又微弱了些，這不代表是壞事，而是它終於要化為實體，而滕雲麟則躺在旁邊的水潭裏等著。

九香也在中央，正對隱羽施法。

這狀況持續好幾天了，隱羽因為毒丹身體已經嚴重破敗，就靠著滕雲麟幼崽散發的靈氣和這裏充滿生機的天然靈陣維持生命，但也到了不得不決斷的時刻。

讓她安然死去，還是制成傀儡。

九香很糾結，不知道該怎麽做，滕雲麟本身已經是傀儡無法再選，對這件事不感一點興趣，倒是對於九香的猶豫很感興趣。

朔月一直陪在九香身邊，還有曲箐箐，只是這種時候他們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只能安靜陪著。

鑒雪身為醫師，醫術已經達到可以起死回生的地步，但對於這種狀況也束手無策，隱羽是冥修，他本身就研究不多，而此前隱羽遭到的破壞太多了，全身沒有一點能量存在，連意識都幾乎支離破碎。

救人要麽有能量要麽有神魂，這兩者都沒有，肉體也潰敗得無法作為可以使用的容器，鑒雪輸送進她體內的能量幾乎全部流走，他也只能默然。

看著隱羽越來越差的身體，九香神情越發憂郁，手掌對著她的頭部，始終不敢按下去，怕自己一時沖動做錯了什麽。

“朔月，我……該如何選擇？”

朔月聽聞自己被呼喚連忙挺直身子回答：“師父，如果你要把我傀儡化我無怨無悔，這是我的榮幸！”

九香對他笑了笑收回目光，她就知道朔月會這麽回答，但他終究不是隱羽，即使同為冥界人，可是他的答案不能代表其他人。

龍昊飛至，翩然落下在她身邊：“如何？還未有決定麽？”

九香憂郁看了他一眼，茫然搖頭。

龍昊在她身邊坐下，先看了一下隱羽，而後才悠悠開口：“曾經有一名女子，她掌握著通天之能，她的力量為許多人所利用，做了很多她以為正確的事，直到有一天，她發現自己的力量竟讓生靈塗炭，屍橫遍野，入目之處皆是怨哭哀嚎，她對自己的能力感到懷疑，覺得自己是邪惡之人，因為她所做的一切並沒有帶來美好。”

九香擡起頭來看向龍昊，被他所說的故事吸引，其他人也不由得側耳傾聽。

“她幾乎陷入瘋狂，想脫離這一切，卻發現自己深陷其中被控制得死死的，連想逃離這樣的決定都給很多人帶來了災難，所以她選擇最大的逃避，那便是死亡。”

“所以，她以死贖罪了？”

九香露出悲傷之色，想到了自己，覺得自己把其他人傀儡化肯定會給那人帶來痛苦，也許龍昊是要傳達這個意思。

“是，不過——”龍昊話鋒一轉，給出了不同的結局，“在她死了之後，那些她以為自己傷害到的人都站了出來替她報仇，一個個悲憤欲絕悍不畏死，拼著兩敗俱傷也要把控制她的勢力全數趕走，並且消滅了不少人祭奠她，生生世世——都甘願為她守候。”

九香驚訝瞪大眼睛：“怎麽會這樣！”

龍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有時候，你做的決定不一定如你所想都是錯的，對或錯，在每個人的眼裏都不一樣。就按照你心中所想去做，被你施恩的人能夠理解你的用心，就算不能理解——”

眾人都期待著龍昊再說點什麽，卻見他眼神突然變得犀利：“我會幫你處理掉的！”

大家都忍不住抖了抖身子，蠻不講理的龍昊真可怕！

不過被他這麽一說九香倒是放松了不少，定了定神下決心。

隱羽的情況非常虛弱，就只剩一口氣吊著，傀儡化的機會就只有一次。

她再次舉起手掌，對著隱羽的印堂拍去！

隱羽猛地瞪大眼睛，眼睛用力往外突出，在這一瞬間她終於醒來，但也只有一瞬。

“隱羽，你希望成為我的傀儡嗎？”九香快速問道。

一旦喚醒了她便要開始施法，錯過了她便再也醒不來，這時間非常短，她還是忍不住問一句。

隱羽凸著眼睛死死盯著九香，面目猙獰，那是因為深入骨髓的痛楚讓她只能瞪著眼睛不斷抽搐，口中還有血液溢出，眼眶裏的眼淚不斷打轉，這裏面包含的情緒太多了，一時間九香也不知道她都擁有何種情緒。

周圍都安靜下來，只剩下喉嚨發出的呵呵聲，兩人如此對望著。

小甲最為忍不住，她悄聲說：“九香，時辰快過了，你到底要不要——”

“我決定了。”九香突然說。

她收回自己的手掌，本來流轉在掌中的陰氣消失，沒有能量維持，隱羽體內最後一點生機立刻消逝！

“你不打算救她啦？”眾人都很驚訝，他們以為九香聽了龍昊的話應該會放下顧忌去救人，畢竟那才是她一貫的作為，能救則救。

隱羽越來越痛苦，已經沒辦法保持看向九香的視線，仰著頭不斷吐血。

最後她深深吸了一大口氣，面色紅潤了些，大家都知道，她的大限到了。

一切痛苦仿佛都從她臉上褪去，她終於又把目光放到了九香臉上。

九香雖然做了決定不救她，可內心還是很不平的，明明可以拯救，卻這樣眼睜睜放著她不管，到底對還是錯？

滕雲麟挪了下身子不去看那邊，它作為傀儡感情是最覆雜的，有時候它也會想自己到底會不會恨九香，傀儡和契約不同，撇去一切外因再強大的契約也是可以解除的，但成為了傀儡那麽便只能是傀儡，說難聽點便是工具是法寶，沒有任何決定自己自由的權利，生生世世。

之前它還想看到九香把那人傀儡化都被那人怨恨的情景幸災樂禍一下，但現在看到九香放棄後那種和生命訣別的情形，它突然覺得有些煩悶不想面對。

剛轉身，小甲便大聲叫喊：“九香你看，她笑了！”

九香自然也看到了，在隱羽合上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她的嘴角居然微微翹起，是笑容，隱羽居然笑了。

一滴眼淚然不住從九香眼角滑落，她也不知道自己釋放了何種情緒，總之，這滴千鈞之重的眼淚讓她舒暢了些。

小甲說了一句之後沒再說話，一切又陷入沈默，大家怔怔看著隱羽的屍體很久。

最後是朔月帶上了隱羽的屍體跟鑒雪曲箐箐回去安葬，而九香則被龍昊牽著飛到山頂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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